哥哥

——心怡

   “哗啦啦,卷帘门被从外粗暴地掀起,明亮的阳光照进仓库。躺在角落的欣郝感到双目一阵刺痛,微微阖上眼帘,两行清泪从睫毛的缝隙间淌了下来。

   里面请,里面请!,远远地传来了哥哥欣淮的声音。

   听到熟悉的声音,欣郝竭力睁大眼睛,隐约分辨出浮动的灰尘间逆光走来两个人影。那个瘦长却微微佝偻着的是哥哥欣淮,旁边一个矮胖的看不清面目,却是个陌生人。

   就在里面了,就在里面了。哥哥故意拖沓着尾音,带着黏糊糊的恭敬,又有着掩不住的轻快。

   似乎忍受不了被新鲜空气吹进来的浮尘,欣郝狠狠地咳嗽了几声,努力向角落深处挪动了下自己的身体,旋即低下头去。她束着马尾辫的粉红蝴蝶结已被灰尘污得看不出本色,鬓角散落下几绺黑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。

    怎么,就是她吗?陌生人的声音发问道,脚步声停在了欣郝面前。

   对对,这就是舍妹了。哥哥的声音愈发谄媚了,欣郝几乎能想象出他正点头哈腰的样子。

   欣郝?来欣郝,抬头给这位叔叔看看。欣淮俯下身温柔地对妹妹说。

   听到哥哥故意捏着嗓子的呼唤,欣郝浑身不住打起战来,几乎要把头埋在胸前,身子也更往角落里躲。奈何已经退到了最深处,她只好拼命地缩起紧缚着的双腿,仿佛要把自己蜷成一个球。

   欣郝乖,别磨蹭了哥哥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催促着,呼出的气息喷在欣郝温暖的耳廓上,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耳朵钻进身体里,直到骨髓都冻住。想想咱妈的手术,千万不能拖了。那冰冷的气息犹如跗骨之蛆,一步步要将她逼向深渊:从今往后在叔叔家做工,哥哥在家照顾妈妈,有空也会常常去看望你的。

    欣郝只是抗拒地闭着双眼,绑在身后的小手暗自攥成了拳头。

   等等,做工?陌生人似有不满:小子你莫要诓我,我们家里仆人有的是,谁稀罕这面黄肌瘦的小丫头。

   是是是,府上公子要动个小手术嘛,这我还能不知道,就是要借舍妹的心脏一用……”

   别在这里插科打诨,心脏手术怎么是小手术。给我仔细着点儿,我家小少爷的手术要是出了问题,你可担待得起吗!陌生人冷漠地打断了欣淮的话。

   什么?心脏手术……借心脏?欣郝浑身剧震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。不是说,要把自己送去做女佣,得来的钱偿还妈妈的医药费吗?怎么……突然变成了心脏。这心脏借出去了,还能吗,那我不是……那我岂不是……

   先生息怒,我这不是……还没跟她说仔细吗,欣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尴尬:我是怕她,一时接受不了,寻了短见。那小少爷的手术不就没了着落吗……”

   嗯,说的也有道理。那你这就让她抬起头来看看。

    欣郝还没来得及抗拒,猛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脸抬了起来,惊惧间眼泪又止不住地流落下来。只见她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孔泛着青白的神气,被胶带封住了口所以只能睁大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哀求着,在乱发的掩映下有如鬼魅。

   啧,瞧这死人脸。拿这样的货源给我家少爷换心,可还不如不换吗。逆光下看不清那陌生人的表情,只听声音是仿佛十分恼怒了。

   不换?这怎么行……” 欣淮焦急之下连忙松开了妹妹的脸颊,扑通一声伏在地上,保住了那陌生人的腿:求求您了,看在我们那病重的老母亲的份上。我妹妹她从小一直身体很好的,只是这两天受了惊吓精神不济。她……她修养两天一定是十分健康的,心脏绝对没有问题。说着说着,竟假哭起来:看在我们兄妹孝心的份上,您千万千万要成全我们呀!

   哼,你们兄妹的孝心?” 陌生人听到这无耻的辩白也有些好笑:拿着亲妹妹的心脏去卖,你可是还有心的人?良心都不在了,哪里来的什么孝心。

   ……倒不是我没有良心。这不是家境贫寒,要是不卖亲妹子,就只能卖房子了嘛。欣淮愈发尴尬地辩解道:她一个女孩子家,生来就是赔钱的。我们白白照顾了她这么多年,从没有过什么亏待,也算是仁至义尽了。如今亲妈妈得了病,卖身救母不也是应该的嘛!

   欣郝听着听着,心中的一股怒火烧上来,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,脸颊渐渐泛起病态的红晕。哥哥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,似乎是辩解这些年一家人对她不辞辛苦的养育云云。然而那些辩解声渐渐在耳边小了下来,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反而越来越响。扑通,扑通渐渐地欣郝只能听见她的心活泼地跳着,多么旺盛的生命啊!她忽然觉得想笑,自己这一副躯壳就要死去了吗,一颗心若是能够继续活下去,就算是跳动在别人的胸腔里——那也不是很好嘛?有的人活着,他已经死了;有的人死了,他还活着。欣郝的嘴角在胶布下渐渐弯了起来,眼帘却慢慢合上了,思绪消散了……

   她怎么晕过去了!陌生人惊怒交加:还脸色通红的,这小丫头分明就是有心脏病。你小子居然敢骗我,现在交不出来心脏,交不出来心脏……”

   欣淮感到仓库里的气氛骤然压抑,仿佛凝聚了厚厚的阴云,风雨欲来——他一直轻佻上扬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:先生您多宽限几日,我一定,一定……”

    宽限几日?今天就要动手术!陌生人忽然挂起了冷冷的嘲讽的笑:反正,你不是已经把自己的良心给卖了吗,那现在胸腔里跳动的那块肉,想必也没什么用了吧。

   不,不!欣淮想要逃跑,想要凄厉地尖叫,却一丝力气也提不起,不由自主地扶着墙瑟缩后退。踉跄着被地上什么绊倒了,低下头,看到躺在墙角的欣郝,苍白的脸颊上带着一抹静谧的微笑。

   残阳如血,不远处的仓库门口,几个高大的黑影在迅速迫近,瞬间遮住了夕阳倾颓最后的余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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